心經的宇宙生命 智慧              呂應鐘 著

    

佛學與道學之「涅槃」思想的互滲

 

整部《心經》的精髓,就是在談人類真正了悟到宇宙生命學的真實現象後,即能透悟宇宙萬事萬物體性的「空」「無」。其實在二千五百多年以前的先哲即有此種卓越的思想,均寫在道家與佛家經典裡,尤以大乘佛教興起之後此空之思想成為般若系統之至高根本思想。

空,梵語śūnya,係與「有(bhava)」相對的觀念,意譯空無、空虛、空寂、空淨、非有。指一切存在之物皆無自體、實體、我等。然而此種空的思想非指一切虛無,佛學亦認為,若是將空單純視為虛無是不對的概念,稱為「惡取空」。真正的空就是「妙有[1]」,其深層意義是發現宇宙萬事萬物真實之價值,此即「空性(śūnyatā)」思想,即空的自性、空的真理,又稱為「真如」。唯識家認為真如為遠離「我、法」二執的實體,因此修習空觀而能遠離我法二執的境界,內在之真如實體即躍然而現,因此真如之體並非是空的,分佈於宇宙中的真實本體即為真如,早期漢譯佛典譯為「本無」。

  宇宙中的真實本體即是現代宇宙論的能量態,亦即進入遠離諸現象(法相)的空寂狀態,如《法華經卷二信解品》所說,「一切諸法皆悉空寂,無生亦無滅,無大亦無小,無漏亦無為。」

原始佛教以地、水、火、風、空、識等「六大」為構成一切萬物存在之要素。其中地、水、火、風等四大為生成萬物的元素,空大則為萬物存在所需的空間。由於地、水、火、風、空之五大,一切萬物乃得以存在,此五大總稱為「色」,具有變壞、質礙的性質,所謂變壞,即不停地變化,無一瞬間可為常恆者;所謂質礙,即二個物質於同一時間不可能佔有同一空間。此種存在與空間的概念,完全無異於第四章所言的宇宙各項理論。此種空間觀念,對於已證得不可思議解脫的高等生命體而言,乃是真實存在的事。在佛教中此一思想之典型代表即華嚴宗的法界觀。然而此「法界」並非由機械的因果法則、目的論之生物因果法則,或靜的相互關連法則等所支配下的現象世界。

「無」梵音為a,謂非存在。佛教認為偏向於有或偏向於無任何一方都是謬誤,唯有超越有與無的相對性,才是絕對的真如。於原始佛教經典中如《雜阿含經卷七》、、《大毘婆沙論卷七十六》等,所顯現的「無」之觀念,係相對於「有」之「無」,亦即為相對於「存在」之「非存在」。大乘佛教經論更進一步揭示其義,如《中論卷一觀六種品》謂「一切有與無,本即不存在:若見有、見無之相,即是淺智之見。」因為宇宙萬事萬物皆由超弦理論的不同能量因緣和合所生,因此深層的本性即是無。

《大般若經卷四》更藉「無」的徹底否定,而對五蘊、六界、十二處,乃至四果、獨覺、菩薩、佛等修行各階段之人格發展予以「一無所執」的精闢闡論,此段文字日後發展成心經重要的思想: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不異空,空不異受想行識;受想行識即是空,空即是受想行識。……如是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地界,無水火風空識界;無眼處,無耳鼻舌身意處;無色處,無聲香味觸法處。……無預流,無預流果;無一來,無一來果;無不還,無不還果;無阿羅漢,無阿羅漢果;無獨覺,無獨覺菩提;無菩薩,無菩薩行;無佛,無佛菩提。舍利子!修行般若波羅蜜多菩薩摩訶薩,與如是等法相應故,當言與般若波羅蜜多相應。 

《維摩經》中的「入不二法門」也是詮釋「無」的著名經典。據該經記載,有一天,文殊師利等三十二菩薩與維摩詰居士談論有關何等為不二法門的究極答案,諸菩薩都先後提出各種超越生滅、善惡等相對原理的看法,認為就是不二法門;文殊菩薩則認為無言、無說、無示、無識為不二法門;對此,維摩詰只以沈默不語顯示。於是文殊菩薩遂歎之為「是真入不二法門」。因為維摩詰之「默不二」即是表現一種透骨透髓、積極活潑的「無」之精神,就是說要超越無的意境,而不是在談論無,此亦即「應無所住」之心。

「無住」梵語aniketa。指無固定的實體,或指心不執著於一定的對象,不失其自由無礙的作用者。因為了解到「一切諸法無自性」,所以本來就不該有所執住。因為事物不會凝住於自身不變的性質,人之認識也不應以固定概念作為其固有本質。般若理論據此作為諸法性空的重要內容。《摩訶般若波羅蜜序品》言及,菩薩行般若波羅蜜時,「不應色中住,不應受想行識中住。」因為宇宙所有現象都是處於因緣聯繫與生滅無常之中,進入量子論的世界中則一切都測不準,故不應住,無住是為宇宙現象的共性。

《大寶積經卷五》曰:「一切諸法本性皆空,一切諸法自性無性。若空無性,彼則一相,所謂無相。以無相故,彼得清淨。若空無性,彼即不可以相表示。」此即說明一切諸法無自性,本性為空,無形相可得,故稱為無相(animitta)。《北本大般涅槃經卷三十師子吼菩薩品》也說「涅槃無色相、聲相、香相、味相、觸相、生相、住相、壞相、男相、女相等十相,故涅槃又稱無相。」就是達到最高的宇宙時空隱秘能量世界,一切無相。

上述佛學之空與無思想在道學中亦完全相同,我們以《太上老君常清靜經》為本做比較分析,即可看出佛學與道學的思想實無二致,而且均能以本書之宇宙生命學新理論做最適切的詮釋。 

太上老君曰: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形,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 

太上老君首先說明「道」,具備「無形、無情」的性質,完全相同於佛學的思想而且也符合宇宙論之隱秘能量理論,老君指出那是無法言喻的存在,因此勉強稱之為道,此亦為道學所言的「無極」,佛學亦指稱無極為無盡之意,也認為無極是涅槃的異稱,就是至高無上的境界,若以今日物理學言「大道」即本宇宙誕生後初始存在的能量。太上老君又曰:  

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天清地濁,天動地靜。男清女濁,男動女靜。降本流末,而生萬物。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明白指出宇宙的正反雙重性以及萬物以陰陽兩性的存在,此雙重性又互為依歸互為影響,形成陰陽雙重性的「太極」理論,若以現代宇宙能量觀點言,就是本宇宙初始能量降低溫度後形成電子與正電子的存在、物質與反物質的存在、正宇宙與反宇宙的存在,亦即形成相對性的宇宙。 

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三者既悟,惟見於空。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無所寂,慾豈能生。慾既不生,既是真靜。真常應物,真常得性。常應常靜,常清靜矣。 

    這一段所言之完全與心經的「色不異空……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涅槃寂靜」思想相同。前六句說明無心、無形、無物三者即佛法的五蘊皆空,能悟到此體認就達到空境,「常清靜」就是最高層次的真實涅槃,佛道兩學理念完全相同。 

上士無爭,下士好爭。上德不德,下德執德。執著之者,不明道德。眾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驚其神。既驚其神,即者萬物,即生貪求。既生貪求,即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靜矣。 

佛學講勿執著,放下我執。此清靜經接著亦說明若是執著的人就無法明瞭道德真義,若是執著就會有妄心、貪求、煩惱、憂苦等事情發生,就無法悟道。心經言心無罣礙就無有恐怖,就能遠離顛倒夢想,最後能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可見佛學與道學之理論架構完全相同。現再以《老子道德經》內的思想做佛學道學互滲的闡述: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這句話也在為道做定義,指出有一樣東西先有形的天地而生,當時是寂寥空無的狀態,老子稱其為道。此理念與常清靜經詮釋的相同。也與佛學的空無與寂靜理念相同。人類生存在宇宙中,必然要遵循一些規律,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指出人類之生存必須遵守自己所居住的地球環境規律;而大地之運行也要遵守宇宙的規律;宇宙又要遵守道的規律,也就是佛學所言的真空妙有,亦即分佈於宇宙中的真實本體;而宇宙的真實整體也要遵守自然的規律,此自然是最高境界,亦即佛學所言之涅槃境界。

    老子又明白闡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指出宇宙真實本體生一,本書研究者認為此「一」即宇宙誕生時的「能量」,其後能量分成「二」即帶正負電性之波動,這些波動又依振動頻率不同形成電子、中子、質子「三」種基本粒子,這三種基本粒子構成原子,方能生成萬物,而萬物之存在必然具備陰陽之性質,亦即電性之正負、磁性之NS極,宇宙之正反性質。

道無常名,大道無形,在老子看來,無就是永恆的、超玄絕象的、形而上的,它無所不在又無所不為。二千多年後德國辯證法大師黑格爾(G. W. F. Hegel)認為純粹的存在(Sein)就是純有,這種純有是純粹的抽象,因此是絕對的否定,這種否定直接而言就是無。(Hegel,1980)有與無的區別只是一個單純的指謂上的區別。這與老子的思想同出而異名,這種無不是人們通常所說的無或無物,而是被認作遠離一切觀念、一切對象、也就是單純的、自身同一的、無規定的、抽象的統一。

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認為無(Nichts)是存在的本質,人們往往只重視存在而不思考其本質的這個無,此觀念亦非常接近道德經開宗明義的「道可道非常道」。一向以嚴密思維和實驗操作著稱的西方科學家,也在從中國式的、沒有任何規定性的、簡潔而模糊的「無」中尋找某種寄託。德國物理學家波爾(Niels H. D. Bohr)將陰陽太極圖比作互補原理(對立即互補)的最好象徵。普里高津(Ilya Prigogine)呼籲必須與自組織的中國哲學相結合,以造就新的自然主義。惠勒(J. A. Wheeler)把姜太公那指揮一切的「無」字旗當作「質樸性原理」的思想先驅。(Wheeler,1982)

道家之玄學思想亦是在探討有無的關係,如王弼在《道德經注》(1986)言: 

凡有皆始於無,故未形無名之時,則為萬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時,則長之育之亨之毒之,為其母也。言道以無形無名始成萬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元之又元也。

天下之物皆以有為生,有之所始以無為本,以欲全有,必反於無也。 

和佛家的無的思想完全一致,當時中國主要哲學思潮顯然在於探究並廓清有與無之確切關係,兩者被視為同一種實相的兩種層面,分別稱為「體」與「用」。(Dessein,2003)

        我們由佛學根本教理與道學至高思想做比對即可發現兩者概念完全相同,完全互滲,此亦明白顯示佛陀與老子均是二千五百多年前發現宇宙最高實相「涅槃」的大超覺人士,不論是佛學或道學基本思想均是同出於對宇宙與生命之了悟,因此值得現代人重新思考道學與佛學的新時代價值。


     [1] 指不可思議、不能比較之意。殊勝的經典稱作妙典(特指法華經);無法比較不可思議之法稱作妙法(法華經之美稱);深妙不可思議的道理稱作妙理;不可思議的境界稱作妙境;依妙因妙行而得的證果稱作妙果;不可思議的存在稱為妙有。